沒過幾天就要過年了, 北京天冷又常年霧霾, 老太太回來不久身體狀況又出現反覆，時好時壞，好的時候會親自下廚給雲汐和周正白煲湯喝，有時會笑瞇瞇告訴雲汐，這蓮藕玉米湯是當年和雲汐奶奶學的。

雲汐爺爺去世得早，奶奶一個人把雲山拉扯大，也沒能長壽, 在雲汐出生前就過世了。她沒見過自己奶奶, 也沒喝過奶奶煲的湯, 心向往之，喝一小口湯便在心裏偷偷向眼前的老太太喊一句奶奶, 喊兩句又自己不好意思起來, 經常一碗湯喝著喝著就紅了耳朵尖。

她話都在心裏，可坐身邊的周正白正好相反, 喝一口誇一句老太太，嘴甜得不像在喝湯反倒像是在吃蜜, 彩虹屁不要錢似的往外蹦, 把老太太哄得心花怒放眉開眼笑，追星女孩見到這位哥都得鞠躬拜師求學。

雲汐一邊喝小花碗裏的湯一邊默默腹誹，不幸暴露, 被身邊三心二意吹彩虹屁的人一把擰住紅彤彤的耳朵尖。

小年那天全家人一起吃了頓團圓飯，雲汐被迫見識了北方的飲食文化，人生第一次吃了頓酸菜餃子。吃完飯周父敲了敲桌子, 沈聲宣布了一個重大消息，考慮到老太太的身體狀況，今年計劃全家人一起去德國過年。

悶頭吃得正歡的雲汐聞言筷子微微一頓。

她從飯碗裏拔出腦袋，擡起頭不明顯地動了動嘴唇，想說什麽，最終沒說。

吃完飯回屋，雲汐心不在焉地畫了會兒稿子，猶豫片刻，還是從畫架前站起身。

走到周平壽的書房門前，輕輕敲了兩下門，裏面很快傳來一聲沈厚的“進來”，雲汐深吸一口氣，硬著頭皮推門進去了。

“雲汐？”周平壽正在工作，擡頭見是她有些意外，笑著問：“怎麽了？找周叔叔有事麽？”

“嗯，”雲汐頓了頓，低聲說；“我是想來告訴您，過幾天我可能不能和大家一起去德國。”

周平壽輕輕楞了下，但神色並不難看，和緩地問道：“為什麽呢？”

雲汐抿了抿嘴唇，說：“我沒有護照。”

周平壽的目光有些意外。

雲汐雖然是因為家裏破產才被送來這裏，但雲家破產之前，和周家家境並不相差太多，這樣家庭出來的兒女沒有護照沒出過國，確實讓人意外。但多年涵養使然，他沒有追問。

周平壽沈吟片刻，最終緩緩道：“雲汐啊，關於這件事，我和你任阿姨不會有什麽意見，但是奶奶可能會舍不得留你一個人在國內。”

他言盡於此，雲汐立馬聽出弦外之意，接話道：“我會說服奶奶的。”

“嗯......但是如果老太太知道是出於沒有護照這種原因，她會非常心疼你，我想她就不會同意你一個人留下，反而會拒絕這段時間去德國治療。老人都是這樣，為了子女寧可犧牲自己......我這麽說，你能明白嗎？”

“明白的，周叔叔放心。”

“好，”周平壽點點頭，又說：“抱歉雲汐，奶奶的身體確實需要專業的醫療環境和熟悉她身體的醫療團隊照料，我們不能為你留在國內。”

“我知道的，周叔叔，”雲汐笑了笑，輕聲說：“您這麽說，要折煞我的。”

從周平壽書房出來，雲汐先去廚房倒了杯熱水，捧著這杯熱水扭頭鉆進了老太太屋裏。

“奶奶，吃藥啦。”雲汐進去的時候，老太太正架著個老花鏡仔細觀摩一個歐美時尚博主的搭配分享，見她來，立刻丟掉手機彎起眼睛，笑瞇瞇道：“怎麽是你來送水呀？何媽呢？”

雲汐笑道：“我搶著來的，何媽不讓呢。”

“喲喲喲，這小嘴兒甜的，跟正白學的吧？說的來看你奶奶成了什麽好差事似的，凈哄我開心。”老太太笑著叨叨這些話，看雲汐熟練地從她抽屜裏找出常吃的藥來，又熟練地配好了，餵到她嘴邊。她張口吃了，又接過雲汐手裏的水杯喝了幾口溫水，這才老神在在地瞧她的小姑娘，揶揄道：“說吧，是有什麽事啊？”

雲汐聞言笑起來，蹲下.身趴在老太太膝頭，故意撒嬌道：“什麽都瞞不過您。”

“嗯哼。”老太太神氣地一挑眉。

“奶奶，”雲汐趴在她膝頭緩緩說道：“我是來跟您請罪的。”

“哦？請什麽罪？”

雲汐說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：“我班上有一個同學，對我很好，我也很喜歡她。但是她是單親家庭，爸爸又是警察，這段時間被派去外地執行一個很厲害的任務，家裏就剩她一個人了。她和我說不想一個人過年，邀請我過年的幾天抽時間去她家裏陪她，我答應了......奶奶，我能不能不和您一起去德國呀，我之前不知道周叔叔的計劃，就答應了。我知道這樣很不懂事，但她真的對我很好很好，我不想讓她失望，而且......她一個人好孤獨呀，我想陪陪她。”

老太太沒答話，雲汐等了一會兒忐忑地擡頭看，老太太神色果然已經沈了下來。

雲汐笑著揉揉老太太膝蓋，撒嬌道：“好不好麽，奶奶？”

她從到周家來後的這幾個月，沒主動開口提出過一個要求，乖巧安靜地讓人心疼。剛剛趴在老人膝頭說的這段話，哪怕遮住了眼睛看不見表情卻也聽得出小心翼翼和討好，老太太再不想答應，此刻也忍不住心軟。僵持片刻，老太太輕嘆了口氣，低頭摸摸腿上的小腦袋瓜，故意不高興道：“那你就不想去陪著奶奶？”

雲汐連忙表態：“等您回來，我天天陪著您，您趕我我都不走。”

老太太還不高興：“你那個小朋友，比奶奶還重要？”

“當然是您重要！”雲汐說完又笑笑：“可是您身邊有很多人陪您，她身邊卻一個人都沒有，所以我想著，把這小小幾天的時間就暫且先讓給她......您不會小氣不給吧？”

“我就小氣。”

雲汐垂下眼，拽著她胳膊央求道：“奶奶。”

“行了行了，”老太太終於妥協，但還是故意板著臉，不樂意地說：“你願意留下就留下，到時候我們去德國吃好吃的，你可別眼饞。”

雲汐沒皮沒臉地說：“您饞死我。”

“唉，不知道說你什麽好，”老太太瞪著她，瞪了一會兒，又忍不住關心：“你自己一個人在國內真的能行？要不我們也不去了，奶奶最近身體好多了，能扛得住。”

“那怎麽行！”雲汐皺眉，強烈抗議道：“周叔叔都給您安排好了，再說您不去，萬一要是身體突然出了什麽事，這不是要讓我愧疚死麽，我吃您的住您的讓您養著，怎麽還能拖累您呢......您放心去，我小時候就經常一個人在家，保證會照顧好自己的。”

老太太懷疑地看著她：“真的？”

雲汐連忙點頭。

“行行行，那你就留下，跟你爺爺似的，犟得像頭驢。你叔叔阿姨那邊你不用去說，我去幫你說，你來哄我就得了。”

雲汐笑笑，知道老太太這是怕周平壽對她有什麽意見，覺得她不懂事。她沒駁老太太好意，點點頭答應了。

“得，話也說完了，罪也請過了，麻溜兒出去吧，”老太太故意沒好氣地說：“在這兒吵得我頭疼。”

雲汐把老太太扶上床，又把被子蓋好，最後低聲認了兩句錯，站起身準備往外走，又被老太太叫住。

雲汐回身，屏息問：“怎麽了奶奶？”

“你那個小朋友，”老太太悶聲悶氣地問：“是男的還是女的呀？”

“......”雲汐輕笑出聲，看著躺在床上背對著她的老人，故作歡快道：“女的，您放心。”

老太太哼了聲，背對著她沒動，也沒再說話。

雲汐等了會兒，確認老人再沒什麽問題了，輕手輕腳地帶上門走了出去。

回房間的途中路徑周正白的臥室，雲汐在門口徘徊片刻，想敲門又落下手，枯站半晌，揉揉臉，沈默著回了自己房間。

周平壽在宣布消息之前就已準備了快半月，公司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，德國那邊周家有房子，很快便一切都準備妥當。二十三宣布的消息，二十七就準備動身。

周正白一大早起來就拍雲汐的門，生怕對方貪睡遲到，結果拍了兩巴掌門被打開，對方早已洗漱完畢，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臉睡意。兩人對視，一幹凈利落一亂毛叢生，一神思清明一睡意朦朧，好在周正白臉皮厚，此情此景也沒半點不自在，嘟囔道：“怎麽今天醒的比我還早。”

雲汐說：“定了鬧鐘。”

“嗯，”周正白沒在意，清晨剛醒的嗓音還很沙啞，隨口說了句“那趕緊下去吃早餐一會兒出發”，就迅速扭身回隔壁洗漱去了。

雲汐註視著他的背影，咬了下嘴唇，猶豫片刻還是沒開口，早飯後和眾人一起去了機場。

到機場後，周正白和李叔一起去辦行李托運，沒過多久辦好回來，發現少了個人。

周正白環視一周，沒找到雲汐的身影，再找一圈，還是沒有。他皺起眉頭，有種不大好的預感，沈聲問：“雲汐呢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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